这一次我们的故事从美国60年代谈起,这样能为我们的主角增加一点传奇色彩,他的名字叫做强尼威廉斯(Johnny Williams),他是一名出色的爵士钢琴手,在60年代初期抵达五光十色的好莱坞,刚开始时他在音乐界与唱片界都称得上活跃,但不止于爵士音乐领域,在好莱坞这样的电影工业区,他也自然结识了不少电影人与电影音乐家,包括后来与他成为摰友的亨利曼西尼,强尼威廉斯时常参与电影音乐的录音与演奏工作,当亨利曼西尼日以继夜的为常态带状电视影集 <Peter Gunn>赶製配乐时,他便担任钢琴演奏的工作,这套电视配乐后来成为美国爵士配乐最早的经典之作.强尼威廉斯后来渐渐了解自己并不是只想当个钢琴师,他真正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作曲家,于是他争取了一些机会替电影作曲,这些电影大多是二线的作品,大多都不是很成功,而且,大多是轻喜剧型式的作品,有校园青春喜剧,有都会男女喜剧,也包括了一些西部片或战争片,强尼威廉斯当时的音乐很像亨利曼西尼,实际上,亨利曼西尼当时如日中天,他轻鬆谐趣的爵士风格是当代最受欢迎的乐风之一,也是美国喜剧电影的最爱,强尼威廉斯写了一部又一部情调轻鬆,风格逗趣的爵士喜剧电影配乐,渐渐受到重视,类似的邀约接踵而至,但强尼威廉斯明白自已不会,也不愿意成为另一个亨利曼西尼,眼见自已渐渐被定型成一个爵士喜剧电影音乐家,1967年时强尼威廉斯决定暂别好莱坞,他出走欧洲,开始接触一些不同的电影工作者与电影製作,他开始为音乐剧电影担任改编的工作,他在英国接下了两部文学改编电视影集,<海蒂>与<简爱>,这两部作品后来为他赢得了两座艾美奖,他开始谱写富有现代音乐色彩的器乐协奏曲,他的作曲风格与技巧重新回到他原本的学院派根基,当他再次回到好莱坞时,他不再自称强尼威廉斯,他换了一个比较成熟的名字,约翰威廉斯 (John Williams),这个名字在往后的三十年,渐渐成为美国电影配乐的代名词,以华丽磅礡的管絃乐风,写下无数辉煌的销售与得奖纪录,包括41次金像奖提名,5座金像奖,5座英国演艺学院金像奖,18座葛莱美音乐奖以及3座金球奖,今天说到John Williams,大家能立刻联想到<星际大战>系列,<辛德勒的名单>或<侏罗纪公园>,但Johnny Williams这个名字与Johnny Williams的音乐,则渐渐随着时光被澹忘了.然而,在<神鬼交锋>里,你会发现,Johnny Williams并没有真正的消失,Johnny Williams,一直仍是John Williams的一部份。
音乐一直是电影里反映时空的要素之一,好的音乐选择就和好的服装设计与艺术指导一样,能带领观众立刻返回另一个时代,在<神鬼交锋>里John Williams重拾爵士风格其实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实际上反而令人期待,一部以美国60年代为背景的电影,还有什麽比爵士乐更好的选择.严格说起来,John Williams一直都没有真正离开过爵士乐,他任职波士顿大众交响乐团常任指挥期间,大乐团摇摆乐(Big Band Jazz)一直都是固定演出的节目,这也不是John Williams第一次在史匹伯电影中表现爵士乐,他们俩人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横冲直撞大逃亡>即带有爵士,乡村与美式管絃乐相互融合的特性,<一九四一>中则有一整场爵士舞溷战供John Williams发挥,但<神鬼交锋>的确可以算是John Williams近三十年来最爵士化的电影音乐作品,我们或许可以在<新龙鳯配>,<一九四一>或<星际大战>中听到少许John Williams的爵士乐作品,但已经有很久一段时间,John Williams没有这种以爵士风格为主体的配乐作品了,现在的乐迷已经很少将John Williams与爵士乐联想在一起,然而在Johnny Williams的阶段,这种音乐却是他的注册商标.重拾爵士笔触的John Williams并不等于Johnny Williams,当年的Johnny Williams写了无数讨喜悦耳,轻快有趣的爵士作品,但从来没有像亨利曼西尼那样,留下任何隽永留传的名作,当时他的音乐很流行,滑稽,儘管难掩其扎实的编曲根基,不过几乎都是听过即忘的作品,当时这些作品大多只有简单的创作目的,就是当令电影气氛轻鬆愉快的衬底音乐.John Williams的<神鬼交锋>却不是这样的,这部配乐的原着音乐固然不多,但每一个主题的设计都有精准明确的风格与意图,而且都具有设计的巧思,一个出色的电影音乐家所应该做的,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但有趣的地方也在于此,实际上,爵士电影音乐是一种很不爵士的爵士音乐,爵士乐的精神在于即兴,不过电影音乐中却几乎没有所谓的即兴,所有的音乐都是精确与经过设计的,尤其是带了卡通色彩的喜剧电影,我们在<神鬼交锋>中所听到的爵士乐,即使它带给你即兴的感受,其实也都是由John Williams一个音一个音设计出来的,因此,以<The Man With The Golden Arm>开创美式爵士电影配乐先河的Elmer Bernstein,或者是<慾望街车>的Alex North,都很少称自己的电影音乐为爵士乐,他们称之为爵士风味的音乐(不过,还是有像亨利曼西尼这样在电影音乐中尽情即兴的例外),我们可以说,爵士电影音乐常常难就难在,它不是即兴的,因为它无法即兴,然而却不能露出非即兴的痕迹,在<神鬼交锋>中,我们不难感受到这一点。
John Williams为<神鬼交锋>构思了三个基调截然不同的主题,不仅音乐特色明确,也有清晰的戏剧作用与象徵意义.首先,<神鬼交锋>有一个近十年来最具创意的开场片头,长逾二分钟的卡通动画中,已将整部电影做了Summery,这个片头有相当的时间长度,有丰富的换景与变化,有简洁趣味的美术效果,而且,就摆在电影一开始,成为观众对整部片子的第一印象,这一切对电影音乐家而言,都是难得的挑战与机会,John Williams必须在第一时间,以清楚传神的音乐为电影建立基调,他有足够的时间长度发展整个主题,但他必须灵活处理当中所有跳跃式的情节变动,John Williams能不能作到,我想他在开场曲Catch Me If You Can中已经回答的十分清楚了,他写了一个逗趣古怪的爵士主题,有许多戏剧性的转折穿插在主调中,它的节奏时动时静,它的色泽时明时暗,它的气氛时鬆时紧,它是一个兼具轻快喜感与紧张侦察情绪的主题,带有一种躲迷藏般的游戏色彩,但也有紧迫盯人的逼迫感,其中要如何调配才不会冲突,全看音乐家的本事,John Williams操作起来显然行云流水,来去自如,而且做为一首片头曲,它和画面一样,建立起强烈的风格感,是John Williams这忙碌的一年中,从遥远的银河系,未来的华盛顿特区到海格华魔法学院以来,最成功的一首电影序曲.这个主题基本上称得上是电影的破题,它自然也是电影中所有侦察追捕音乐的主体,但所有的曲目以Catch Me If You Can最为可听,因为它最完整,同时其他的音乐气氛大多来的更黑暗一些,如The Airport Scene,The Flash Comics Clues或Deadheading,这些音乐有几分<关键报告>的动作悬疑感,不过<关键报告>的动作能量要来得强一些,也比较冰冷.<神鬼交锋>中的追捕音乐,即使黑暗,总还是透露着一点慧黠与喜感。
John Williams为你追我跑的命题设计了意象十分成功的主题,同时,他也设计了两个主题来描写男主角这个,老实说,传奇到有点不可思议的人物.他写了一个描写诈骗的主题,John Willliams採用管絃与爵士风格溷编的手法,这些音乐大多运用在一连串描写诈骗的蒙太奇剪接中,他以一个管絃主题为主调,呈现一种明亮,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质感,然后各种爵士变奏或音乐变化随着剧情穿插在主调中,手法与Catch Me If You Can基本上是一样的.这个主题在节律上与<新龙鳯配>有点类似,轻快而潇洒,在整部配乐中佔有很大的份量,而且有出色的操作,不过在原声带里,曲目彼此之间听起来其实大同小异,即使如此,小异之间还是各有趣味,比如The" Float"有最闪亮的絃乐演出,Learning The Ropes中则有最出色的萨克斯风变奏,比较可惜的是,一首集精华于大成的演奏组曲并没有出现在原声带中。
另一个主题是男主角父亲的主题Father's Theme,史匹伯在电影中给了男主角一个比较引人同情的犯罪动机,他有一个行事本就不甚正派的父亲,他也有一个比较重视物质生活的母亲,在家境没落,父母离异之时,他无法在父母之间抉择,于是他选择第三条路,他企图重新保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不惜诈骗金钱来达成,他承袭了父亲的机诈特质,也相信用物质可以挽回母亲,于是他自此踏上不归路,他绝顶聪明,所向披靡,然而,终究还是失去一切,他渐渐明白他的所作所为无法力挽狂澜,却没有勇气面对,只能继续活在谎言中,Catch Me If You Can实际上一语双关,它是一种艺高胆大的挑衅,但另一方面,却也是一种走投无路的哀求,他无法停止,没有人能阻止,却没有理由再继续下去.John Williams的Father's Theme在意境上实际上比字面上来的複杂,这个主题的气质深沉而感伤,它点出了男主角与父亲间的情谊,父亲生活的不堪困顿与婚姻破碎的无奈,男主角面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苦闷与徬徨,John Williams将这个主题编写成一首结构较为完整的演奏曲Recollections,是一首相当不错的萨克斯风演奏曲,其实这段音乐也几乎以完整面貌出现在电影中,情绪性很强,其他几段变奏在原声带中听起来也有大同小异的问题,但各自仍有深浅不同的情绪张力。
如果我们单以原着音乐来看,在<神鬼交锋>中,John Williams的表现虽然篇幅不多,曲式变化较少,但题旨的提炼上却十分精准阨要,充份掌握住电影的需要,而其他的音乐需求,在<神鬼交锋>中则以大量的当代既存音乐来取代原着配乐,当代音乐的使用是电影中一种加强时空背景的重要手法,而<神鬼交锋>中的既存音乐使用,和史匹伯近期另一部大量使用既存音乐的作品<关键报告>比较起来,要自然生动许多,不仅选曲支支动听,而且和电影结合完美,时有画龙点睛之妙,是既存音乐使用上相当成功的范例, 其中以Nat King Cole的The Christmas Song运用的最为动人,以最温馨甜美的音乐,来描写主角无家可归的凄凉与绝望,是非常成功的反差手法,甜美复古的Embraceable You与软语呢喃的The Look Of Love则呈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男女情调,一者深情浪漫,一者温存性感,在电影中与情节有出色的结合,至于Frank Sinatra的Come Fly With Me也运用的相当抢眼,男主角在群芳簇拥下,谈笑风生的穿越重重埋伏,扬长而去,尚还不忘回头反将警方一军,极尽揶揄之能事,音乐的气氛与戏剧间有成功的化学效果,在<神鬼交锋>中,不仅能听到很好的当代音乐,而且你会清楚的记得在哪里出现了这些音乐,因为它们和电影有成功的结合效果,更重要的,你在原声带中都能找到这些音乐,不会有在电影里听了一首好歌却饱受踏破铁鞋无觅处之苦。
整体来说,John Williams写了一部量少质精的作品,他或许只绕着几个主题打转,但基本上,他成功的强化了电影的主要命题,也完成风格的建立,在配乐的操作上,John Williams与史匹伯间确实再次流露绝佳的默契,观众与乐迷也很意外的,有缘再次见到John Williams原本已经不打算再重操旧业的音乐型式,然而在<神鬼交锋>中,我们并不是重新与当年的Johnny Williams相遇,而是遇见了那个已经成熟成为John Williams的Johnny Willi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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