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4日,位于天安门广场西侧的国家大剧院内举办了一场由日本单簧管演奏者与中国国家交响乐团联合演出的音乐会。这位单簧管演奏者叫山本明日香,目前就读于纽约Juilliard School(朱利亚德音乐学院)。她一度因报考东京艺术大学落榜而意志消沉,后在机缘巧合下邂逅了美国著名单簧管演奏家Charles Neidich(查尔斯•尼迪什),从此转战纽约……。今天我们采访了年仅25岁的山本,了解了她单簧管之路上的苦与乐,与老师的邂逅经历及本次与中国国家交响乐团联合演出的始末。
——你成长于音乐世家吗?
算不上,我父母都不是专业音乐人士,但母亲略通音律,曾经练过钢琴和声乐。我是伴着音乐长大的,小时候母亲弹钢琴时,我常在一旁模仿。我3岁开始学钢琴,小学4年级时加入铜管乐队,第一次接触到单簧管。之后就一直在铜管乐队练单簧管,初中2年级的时候正式决定走音乐这条路。我也一直在练钢琴,但相比之下更喜欢单簧管,希望将来能成为单簧管演奏家。
——在那之前有取得过什么成绩吗?
我小学6年级的时候担任学校单簧管社团的团长,带领社团参加比赛,拿到了社团成立以来的第一个全国第一。初中的时候也参加过个人比赛…。我真的是太喜欢吹奏乐器了,那时候觉得无论什么都难不倒我,年轻气盛吧,还不知道现实的残酷。我立下了很多雄心壮志,也没少让让父母操心,可是父母并没有加以阻拦,而是鼓励我坚持走自己的路。我想如果没有父母的支持,我无论做什么都坚持不到最后的。
——后来你报考了东京艺术大学?
对于我家这种普通的工薪家庭而言,读音乐学院开销实在太大了。因此父母说“要考音乐学院可以,但是只能考公立的”,所以我就全力以赴为东京艺术大学的入学考试做准备。每个月至少要从大阪乘新干线去东京2次,上个人辅导课。入学考试一共要过四关,一试和二试考单簧管,三试考音乐,我都通过了,但是在最后的面试被刷下来了。因为没有报考其他学校,于是我成了复读生。
——大概录取多少人呢?
这一年有48人报考,录取4人。通过单簧管考试的时候我还踌躇满志,却万万没想到竟然在面试这一关被淘汰了,当时我心灰意冷,几乎都想放弃音乐了。3月13日面试结果下来,三天以后就要举行高中毕业典礼,我都不知道该以什么面目示人。
在毕业典礼上,学校创始人发表了演讲,其中“十年磨一剑”这句话触动了我的心。我才知道原来无论要达成怎样的目标至少得花十年,于是想“现在放弃太可惜了,再努力看看吧!”虽然没有立刻从落榜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但至少决定不放弃音乐,再考一次东艺。即使如此,4月大家都高高兴兴走进大学校园奏响人生新乐章的时候,我却还在原地踟蹰,渡过喑哑的每一天。
——既然已经决定第二年再考一次东京艺大,后来为什么去美国了呢?
正在我郁闷不已的时候,听说美国一位叫Charles
Neidich的单簧管演奏家6月要到东京举办演奏会,于是我就跑到东京去了。就这样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老师。当时,老师演奏的是美国作曲家Copland(科普兰)的单簧管协奏曲,也就是这次我在北京演奏的曲目。听了老师的演奏我大受打击,内心涌起一股冲动要拜他为师。19岁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只有一个信念就是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演奏会结束后我直接找到老师,见面第一句话就是“I
want to study with
you(我想拜你为师)”。结果老师笑着说“Good!”,然后告诉我“下个月我还要来,到时候给你做一下个人指导吧。”我本来以为老师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跟老师联系了之后老师真的给我做指导了!那次我就像试演一样,老师非常满意。再下个月,老师从纽约打电话到日本,告诉我“如果你想深造的话明年来纽约吧”。
——由于你的勇气,到美国去的事情逐渐有了眉目。
考大学落榜之后仅3、4个月的时间内,遇到了良师,接到了去纽约读书的口头邀请,我觉得这一切绝不是偶然。正在我盘算着利用去美国前的这一年时间好好学学英语、做做准备时,老师联系我说“1月过来吧”。于是我在落榜半年之后便要去美国了。我父母也觉得有些仓促,但还是支持我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时我家连机票钱都出不起,但父母还是想办法帮我筹到了去纽约的钱,让我顺利成行。随后我进入Queens
College of the 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美国纽约城市大学皇仁学院)就读,开始了4年的大学生活。
——Neidich老师在Queens College执教吗?
Neidich老师任教于
Juilliard School、Manhattan School of Music(曼哈顿音乐学院)、Mannes College of
Music(曼尼斯音乐学院)、Queens College of the 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四所学校。其中只有Queens
College是公立大学,不仅学费最低,而且学术水平也相对较高,因此老师勉励我这四年潜心向学好好努力。四年来,音乐学习自不必言,一开始由于不习惯全英文授课的环境,再加上第一次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举目无亲,觉得纽约是个冷漠的城市(笑)。后来多亏有身边人支持和鼓励,也结识了很多朋友,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初到纽约时只认识Neidich老师一个人吗?
只认识老师一个人。我是个路痴,在纽约迷路的时候,一位可能是俄罗斯人的阿姨吧,很热心地给我指路,可惜她的口音太重我完全不知所云…回过神来突然发现下雪了,四周白茫茫一片,我站在大街上很绝望地想“我到底在哪里啊…”现在想想觉得很逗,当时真的挺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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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你到美国去的第几年?
第6年了。大学毕业以后,我考上了Juilliard
School的硕士研究生。那时才觉得终于找到了归宿,并决定将纽约作为我未来音乐人生的舞台。我觉纽约是个很大的城市,音乐气氛活跃,而且在这里能遇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彼此能够互相促进。
——能谈谈Neidich老师的指导吗?
老师和我的境界完全不同。老师的指导能够极大地激发我自身的可能性,并能给我信心。而老师自身的技艺和乐感卓尔不群,也让我受益匪浅。
——12月4日你和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在北京的国家大剧院联合演出,这其中有什么原委呢?
这场演奏会的指挥Peress(佩雷斯)大师在Queens College担任指挥课老师。Queens
College每年都要举行独奏乐器与管弦乐队共同演奏协奏曲的比赛,我在大四那年得了冠军。按照惯例,冠军要加入Queens
College管弦乐队并出演Queens College的音乐会,我就演奏了这次北京演出的曲目。之后我从Queens College毕业,进入Juilliard
School就读。1年前,大师给我打电话说有这么一场演奏会,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北京。
大师是中国国家交响乐团的客座指挥,此前也出演过他们的演奏会。这次的音乐会是Copland专场,于是大师就提议演奏单簧管协奏曲,并对乐团方面表示“会带一名单簧管独奏者过来”。
——你经常出演这样的音乐会吗?
因为我还是在校学生,所以主要在纽约活动,其他地方的音乐会参加得不多,这次也是翘课来北京的。我有一个弹钢琴的搭档,我们主要以纽约为活动中心,在音乐会上表演二重奏。去年最重要的一次活动是参加了一场在日本大阪举办的音乐会。
——你的钢琴搭档也是日本人吗?
不是,是保加利亚人。我从大学时代就开始和她搭档。她是我学姐,我大二的时候她已经读研了,如今已经毕业成为自由职业者,担任钢琴教师、也参加表演。我们是同一年来纽约的,除了音乐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共同语言,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最近好像很流行用流行音乐的方式演绎古典音乐。
我也会吹很多流行音乐曲目。Juilliard有一个社团叫“新朱利亚德乐团”,他们主要演奏近十年的新曲,或者专门为Juilliard音乐会谱的曲。我之前曾在一对花甲夫妇家中住过一阵,老爷爷是一位蓝调钢琴家,比起古典音乐他更喜欢弹蓝调、通俗音乐和爵士乐,所以我有时也会合着他的琴声吹单簧管。他平时在市中心的酒吧表演,所以便邀请我一起去。我应邀去过一次,在一个类似饭店兼酒吧的地方和他一起演奏蓝调。像这样自由尝试各种类型的音乐非常刺激,也很开心。
——你在这次的北京音乐会上演奏的是典型的古典音乐吗?
Copland是20世纪的作曲家,所以他的曲子不算晦涩。大多是典型的美国民歌,其中大量使用了和声。所以有些乐章听起来不像古典音乐,更像是轻快的爵士乐。
——可以说这位作曲家改变了你的人生呢。
是啊。而且非常凑巧,Queens
College的音乐学院名字就叫Copland音乐学院。
——你觉得音乐还是应该从小就开始接触吗?
我觉得是的。对于学音乐的人来说,拥有一双从小就开始听音乐的“耳朵”非常重要。音乐听得多的人对音乐的理解能力也会比较强,这与其说是才能不如说是一种“感觉”。在此基础上想要进一步提高的话,就应该选择音乐中的某一个领域然后坚持走下去。
在我2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对我说“我们来玩个钢琴游戏吧”。游戏是这样的,我把眼睛闭起来,母亲在钢琴上弹一个音,我用耳朵记住,然后在钢琴上找到这个音的位置。当时我玩得如痴如醉…一开始完全找不准,慢慢地就有了感觉。事实上这是培养绝对音感的练习。
——现在开始训练还来得及吗?
虽然我很想说来得及…但最佳的训练时期还是在5、6岁头脑比较柔软灵活的时候。我母亲好像知道这一点。她虽然没有打算把我培养成音乐家,但觉得培养一些乐感总不是坏事,所以就让我玩这个游戏了。
——这次来到中国,对中国印象如何?
首先,到达首都机场的时候,感觉这是个现代化的大都市。楼房的设计也很新颖。然后是我很主观的一些感受,觉得自行车和人很多,路边还有一些小摊贩,跟大阪有点像。
但是音乐会的彩排会场周边等一些地方,稍稍走进去一点会看到普通百姓的生活风貌,一些小商店感觉也有点像日本的平民住宅区。我觉得这是个不可思议城市,也是个魅力十足的城市。
——今后还会来中国演奏吗?
有机会一定再来,下次想去看看上海等其他的城市。
——今后打算加入管弦乐队吗?
如今这世道,即使在历史悠久的欧洲,管弦乐队也在逐渐减少,更不用说日本了。日本的管弦乐队本来就不多,如今还在减少。而在美国,由于经费紧张,乐队人数也受到了限制。单簧管比起小提琴等乐器而言,其演奏者在乐队中占的人数比例要低得多。一个乐队里可能需要3、40名小提琴演奏者,但是单簧管演奏者可能只需要4、5人。这样一来,如果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同时具备,几乎不可能加入管弦乐队。
我个人对教育工作比较感兴趣,现在也在大学开设的儿童培训班中担任老师。另外我还在做家教,上至70岁的老人,下至11岁的儿童我都教。有一位完全没碰过乐器的老爷爷,为了在孙子的婚礼上演奏拼命练习。从我的学生们身上,我看到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他们让我明白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也有一些孩子偶尔缺课,还有一些孩子是迫于家长的压力才来学乐器的,但是学生的态度会受到老师的影响。我希望能够激起学生的干劲,发掘他们的潜力。如果能把我从Neidich老师那里学到的东西教给我的学生,那就再好不过了,也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报答老师。我希望能够尝试更多的事情。
当我踏入07年刚刚建成的中国国家大剧院时,顿时一种焕然一新的震撼油然而生。这里为结束忙碌工作的人们提供了一个放松心情来欣赏音乐的场所。
接下来该山本出场了。在中国最高级别的管弦乐团的伴奏下,山本手持单簧管演奏了Copland这个复杂的曲目。那一瞬间山本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更像是一个专业的演奏家。此情此景让我深深为之震撼。
第二天见到山本时她已恢复到普通女孩的样子,据说那天演奏会结束后到凌晨两点之间她都在同艺术家们探讨音乐并细心总结。山本的这种对音乐细致钻研的精神或许才是打动人心并使艺术得以升华的本源。
(人民网日文版记者
小月)